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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大早,家暴中心的社工就打電話來澄清及說明,在電話中又跟我嚕了半天,我想,她還是沒有搞清楚自己怎麼了。好像她什麼都還沒有做,就已經被劃了好多叉叉,被拒於千里之外了。我覺得要了解這些受暴者的感受,對滿腔熱忱的工作者來說,真的好難喔──為什麼一個長期受到暴力對待的人,看到他們這些正義的使者沒有張開雙手歡迎,反而還一味的拒絕想逃呢?
 
  我想我們都知道那個有名的老鼠實驗──「習得的無助」,對一隻老鼠造成的影響。若是我們只在頭腦裡認識「習得的無助」,卻沒有真正了解受長期到暴力對待的人,那種深沈的痛苦,認為事情永遠不會變好,他們永遠逃不出魔掌的感覺。我們就不能同理他們對施暴者的害怕,也就不能了解他們為什麼不相信,在這個世界上,還有人可以保護他們。
 
  以前在上課時,老師即提醒我們:家暴案件被舉發的時間,平均是要施暴持續六年以上。想想要經過那麼久的痛苦之後,受暴者才有一點點的覺醒(認為施暴者自己不會改變了),或是因為無辜的孩子或其他家人也遭殃之後,也才能鼓起一點點的勇氣來向警政單位告發。在這之前,他們那麼害怕及無助的時候,當然也不相信任何人,並且替他們想想,要是與執法者有往來被發現,後果是加倍的嚴重,光是想到這個就會令他們不寒而慄了。
 
  或許家暴中心的社工並不知道,一年多以來,小心翼翼的陪伴,不敢輕舉妄動,就是為了讓案家了解我們,信任我們,建立一個良好的關係。雖然我們非常的著急,常常會為他們的處境擔憂,仍然不敢越雷池一步,工作的進展只有很小很小的一步。我們不想逞英雄,評估沒有什麼立即的危險的話,我們告訴他們,在他們需要我們的時候,儘快給予支援,尊重他們的選擇,常常只是stand by。
 
  而且,從這次的家暴案件中,我才真正感受到他們之間那種愛恨交織的糾葛,足以毁滅一個人的理智,陷他們的家人於萬刼不復的境地。情緒的強度更是從正向的一百暴衝到負向的一百,反反覆覆幾百萬遍,讓想陪伴他們、幫助他們的人都心力交瘁。要不是一直在告誡自己,這些反反覆覆的情形都是必然的,提醒自己要多一些耐心傾聽,我想我也半途而廢,早就放棄這個案件了。
 
  但是,這也說明了為什麼,當她被打得鼻青臉腫被通報了,仍然對打電話關心他們的家暴社工說沒事,他們很好;卻會打電話來給我哭訴,希望我能暗中幫助他,幫助他的家人。因為他感覺到我了解他,並且懂得:他好愛那個打他、對他拳腳相加的家人。他們並不想要在愛與痛苦之中選擇一個,他們認為那是他們的人生,那些就是他們的全部。痛苦是他的一部分,愛也是他的一部分,除去了任何一個,他們都不再完整。在他們生命中,這並不是矛盾的兩極,這是一直並存的兩種感覺。
 
  我想在他們這一家人身上,我終於學習到「原諒傷害你的人」的重要。聽到那個孩子描述她被施暴的過程讓我痛心疾首,但是看到她長大成為一個施暴者,又是那麼無奈、無力、甚至無計可施。回到海寧格大師的教導,有次他在教導慰安婦的治療師:若是你也恨日本人,那麼你就不能治療她們。還有一次他在教導性侵、強暴的治療師:若是你不能原諒那個施暴者,那麼你也無法幫助他們得到真正的平安。當時很震撼,但不得不承認,在此之前還都是我頭腦了解而已。
 
  不過,當我看到白髮蒼蒼的母親,含淚向我訴說時,我從她的心裡了解到(而不是從她的話裡):正義是暫時的止痛劑。當有一天,這些痛苦都成為過去時,這一家人需要的就是真正的平靜及平安。這個境界是所有幫助他們的人,都要存在心中的一幅最美的圖畫。助人者若是少了這個重要的信念,不管是家暴、性侵或是其他,那麼所有的幫助都是白費。這些過程不管多麼痛苦、慘烈,愛才是一切的答案。
 
  說了這麼多,我不知道我是否說得夠清楚了。對於年輕的工作者來說,他們希望自己是個有用的助人者,急於去救人,為痛苦的人主持正義,他們有一股殺氣而不自知。結果他們想要案家接受,卻變成用推銷的方式,而不得其門而入。或許,就非得等到我這個年紀,才能真正領悟到,要去愛我們眼前看到互相對立的兩方。也真正內斂到自我的裡面,才能醞釀出更多的能量,來達到雙方真正的平安。
 
  總之,對「愛及平安」的需要,對於正在受苦的人,他們或許知道他們要什麼,也或許他們也說不出來真正的感覺,但是,他們的裡面有個地方隱隱約約地感受到,我懂,他們懂,那是「深淵與深淵的響應」。(嗯~,可是這個最難,常常這也是年輕、正義的工作者感受不到的...!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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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因愛成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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