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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很幸運的參加了二次的心理演劇的課程,第一次是由文化大學的黃維馨老師導演,為期三天的工作坊。第二次則是這次由褚增輝老師導演的課程。
 
  在第一次黃老師的工作坊中,我們在前面幾天的課程中學習在舞台中的基本要求,例如:利用聲樂的原理發聲、姿勢、姿態、台詞、劇本等等。除了放鬆、呼吸、我們甚至還學習舞蹈的肢體律動,練習莎士比亞的馬克白夫人的台詞,那真是令人難忘的經驗。我想這也是很好的暖身活動,讓彼此的感覺在日漸親近中活絡起來了。
 
  在那次的工作坊中,我們的壓軸好戲當然仍然是Psychodrama,所以最後一天,學員們分成好幾個小組,老師請大家討論你自己在生命中的一個最難忘的場景,跟同組的學員分享。
 
  在那個時刻真的是很令人掙扎的,因為,經過了多年的摸索及接受正式的相關教育訓練,我自認為不管是創傷,或是內心深處的新愁舊恨,都應該有了充分的自我療癒才對。也就是說,我的心情及精神狀態都已經不再為那些事情所干擾。不過,若是仍要提起那些令人難忘的場景,我想來想去只有跟原生家庭的部份,才是我內心深處揮之不去的痛。
 
  但是,對於我這個年紀,把自己家庭裡你跟父母間醜事,一五一十的告訴只認識三天的工作坊學員,雖然明明知道工作坊的守密原則,不會有人把你的事情洩露出去的,我內心的批判聲音還是很大對我來說,就算沒人會講,這可真是非常忤逆不孝的行為,我一定會被雷公打死,然後下十八層地獄去。
 
  不過,這是我給自己莫須有的罪名,若是我不鼓起勇氣,把內心受過的創傷,向著可以信賴的治療者敞開,我這趟是否就白來了呢?內心的傷口,沒有人幫我看顧,我是不是就能確定它已經痊癒了呢?還是它只是被隱藏起來了呢?幾經思考後,我決定在小組中試著把自已的經驗告訴同組的其他成員,就由他們去思考判斷就好,我則「靜候發落」,看看別人的決定是什麼。
 
  沒想到無獨有偶的,這次褚老師的工作坊也是相同的情況,主角不斷的叮嚀近乎哀求,希望大家不要把我們演的內容告訴其他人,也不要因為這樣的坦白表演,大家對她就改變看法,或是凡事就自動聯想到今天她告訴我們的故事。為了這樣的顧慮,她害怕的幾乎都要發抖了。

  褚老師很善解人意的馬上處理了她的顧慮,其實這是很重要的部份,一個導演是否細心敏感,對於一個戲劇能不能成功佔有關鍵性的地位。我想主角能不能感受到安全與接納,毫無保留的把自己的心事傾瀉而出,也是治療的關鍵契機。所以在褚老師徵詢全體學員的同意之後,「互相尊重、互相保密」即成為我們的團體契約之一。令我感到更驚奇的是褚老師在整個戲劇結束之前,還利用了大家把手的大姆指交握的儀式,達成了類似宣示的效果,讓這樣的約定在每個人的心中,更加的有份量,也令主角對於隱私外洩的顧慮,更加的安心。
 
  在黃老師的工作坊裡,她利用了大家互選的方式,讓各組自由的投票,決定誰的生命故事要在舞台上呈現。由於,暖身的活動做得很夠,學員之間又都是有心輔經驗的老手,所以在角逐上演機會的時候就很熱烈。似乎大家都抱著不要「入寶山空手而回」的決心,很踴躍的爭取把自己的故事演出來的機會。
 
  反觀在褚老師的工作坊,競爭者就很少,只有一個有迫切需求者及一個志願者。我歸納原因為:一、學員同質性很高,並沒有太多不同的人生經驗。二、學生生活較為規律,角色及責任都不多。三、尤其是參加工作坊的同學,在校表現都是中上,對自己的生活掌控能力皆屬優異。四、對Psychodrama的理論仍在熟悉當中,尚未熟練。因此,反應出來較為冷淡一些。
 
  在選定劇情後,在黃老師的工作坊,由於大家決定要演我的故事,所以我被指派擔任解說者,也就是口述劇本的編劇。其他的主角由學員們自動出列,自行決定想要擔任的角色。這個過程當中,有很多很有表演天賦的同學,自動的出列參加演出。我覺得非常有趣,因為有些人外表看起來很木訥、害羞的,沒想到對演出仍然充滿了熱忱,也會希望得到別人的目光注視。
 
  在褚老師的戲裡,則是由主角來選角,老師則在旁邊指導她。例如:你覺得在場的哪一個人你希望他來演你的爸爸呢?如此一一的指派,直到所有劇中的角色都有人擔任了為止。我很榮幸的在劇中擔任主角的替身,為我的演出經驗又豐富了很多,也在演出的過程中,留下很深刻的印象。

好戲上場

  在我自己的故事中,是一段創傷經驗的再現。由於那個經驗中,包含了很強烈的求死的念頭,經過的過程,以及體驗的情緒強度,超過我們平常的經歷很多很多。若是以量尺來比喻,沒有情緒等於零,情緒崩潰等於十,那麼我在那個事件中的情緒已經達到十的極限。
 
  為了這樣的情緒體驗,黃老師在執導的過程中,曾經很細心的提醒參與演出的學員,因為這是個創傷經驗,並且有死亡的念頭出現在其間,大家應該要特別的小心在情緒的控制上,不要太過以免到時收不回來,這樣不但沒有達成治療或淨化情緒的目的,反而會讓當事人受到第二次的傷害。

  開始的時候,我不太了解這個提醒的意義,甚至那時在看替身演出時,我也沒有太多的情緒出現,只有小小難過一下,沒想到扮演的學員比我更投入,她已經淚如雨下了。後來,到了一個很關鍵的場景,也就是死亡的念頭最強烈的那一幕,老師讓大家停格,大家不要動,讓我自己去接替那個位置,站在舞台上回到受傷時的情境。

  我沒想到那個情境的張力是如此的強勁,亦或是我的內心仍然是那麼的脆弱。我一回到主角的位置,彷彿時光倒流一般,我所有的痛苦、傷心、無助的感受馬上回到我的身上。飾演我母親的那位學員再也不是學員,在我的眼裡,她明明白白的就是我的媽,我對母親的愛恨情愁,完全的轉移到她的身上,我連招架之力都沒有,再一次的,我在那個壓力底下無處可逃、無處可躲,我的情緒再度崩潰了。

  導演命令飾演我媽的學員對我口出威脅,結果,我的反應是抱著頭蹲在地上,痛哭失聲,身體不斷的踡縮,後退到牆角,只想找一個洞躲起來。反正,只要她一靠近我,我會整個人彈跳起來,快速的向後退去。好可怕的感覺,甚至現在,我只是在這裡回憶而已,可是害怕的感覺又回來,連我打字的手都快要顫抖起來了。

  念了很多的書才明白,「情緒是自動記憶,而不是受理智控制」的道理。以前都會勸人家「不要難過」,根本就好像是叫人家肚子不要餓一樣的荒謬!經過了這麼久,已經是九二一大地震那年的事,我的情緒仍然有著深刻的記憶。可見,這個創傷是何等的重大!在我這麼多年的自我療癒的過程中,那次的演出是讓我把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痛,重新安排整理的重要轉機。
 
  在那次的過程中,我雖然重新經歷了一次的痛苦,那次引發的痛苦的感覺,也讓我足足又低沈了一個星期。不過,藉著這樣,讓我對整個過程有了新的解讀:就算事情再來一次,我仍然看到了我的無助、無力,於是我接受我自己的軟弱,我徹頭徹尾的了解,我就是無能為力的。
 
  這樣的結果好像很奇怪,因為在這個新的解釋裡沒有任何正向的東西,為什麼我還是從這樣的表演中受到幫助了呢?我並不完全的了解,不過,我的情緒有了一個出口的經驗,這樣的宣洩達到了應有的淨化情緒的效果,似乎我的無助感藉著那次的宣洩消除了。我的心中有了多一點空白的地方,可以容納新的東西進入一樣,那個感覺真好!
 
  不過,在第二次的劇場中,我是飾演主角的替身,卻又是全然不同的感受。在一開始的時候,我們都不知道怎麼入戲。主角的感覺也被這樣的情形打斷,因為我們對她所遭遇到的情境完全不能進入。可能是我們的資料不夠,以及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暖身,然後大家對理論也不熟,只能呆坐在那裡,讓導演一人指揮全局。
 
  在那個時候,我在台上感到無比的尷尬,也有一些焦慮,因為主角所經歷的事,才剛發生完沒有多久,是有點急迫性的問題等待解決沒錯。而我很榮幸的被指定演出她本人的角色,但是我卻一籌莫展,不知道該怎麼入戲。我完全不知道那些角色的性格,反應等等。幸好,褚老師馬上改變策略,請主角先做家庭雕塑,讓我們先了解家人之間的關係。
 
  藉著家庭雕塑,表現了很傳神的意象,加上主角本人的解釋說明,我們大致上比較明白了她的家人之間的互動關係。然後,我們再漸進式的導入她最近發生在家中的場景。那時,我對主角說話的口氣仍然掌握不到,老師讓主角擔任自己的母親,我來代替她跟媽媽說話。首先,我就卡住了,因為我要說什麼呢?沒有劇本,也一定沒有台詞。那要我從何說起呢?真是尷尬呀!
 
  我的窘迫及不自然,還好又是導演來解的圍,他重新安排之後,我站在主角的後方,扮演主角內心深處的聲音。因為褚老師看出來了她的矛盾,尤其是當她在向母親說話的時候,她的口氣是指責母親的,但是她的心其實是為母親好的。受到這樣的指示之後,我就開始很專心的揣摩那個情境,並且會順著主角的話語,把她心中未講出來的部份說出來。
 
  劇情繼續進行著,剛開始的時候,主角的口氣都是責怪,不滿及抱怨,但是,我在後面體會她話中包含著另一個深沈的意義,其中有一兩次,我忍不住的替她補充:「媽媽,我其實很愛你。」「媽媽,我希望你能幸福!」「媽媽,其實只要你幸福,你可以不要管我,我都不會埋怨你的。」沒想到,這些話打動了主角的內心,所以,她忍不住的痛哭流涕。
 
  原來,我們都用憤怒來包裝我們受傷的心情,看起來憤怒的情緒底下,我們可能有一個受傷的心,或是其他的情緒隱藏在後面。而我們同學對母親的愛,就這樣層層的被包裹起來,連她自己也忘記了,在她的煩惱、痛苦的背後,最終還是愛著母親,不希望母親受苦的,這也造成了她的矛盾跟混亂。
 
  褚老師在劇情進行的途中,仍然不斷的鼓勵同學們有自發性的表達及參與。不過,得到的回應蠻少的,常要老師點名才會有人回應,真是可惜。主角的情緒只有引發一些,很快的在這樣平靜的氣氛中,回到控制之下了。事後的檢討老師仍然頻頻的表示不夠、不夠,情緒可以多出來一點。
 
  這跟我所經歷的第一次工作坊正好相反,在我第一次的經驗裡,導演讓大家情緒收一點,不要放得太快。而這一次的工作坊,導演期待的是:情緒是可以再多出來一點,不要收太快。我想這其實完全取決於,當時導演對整體情形的掌握,怎麼樣才是對當事人最好的治療或幫助。
 
  令我大開眼界,針對不同的情境及目標,不同的導演有很不同的作法。唯一不變的是我們對案主的倫理守則,要以案主的最大利益為考量。而不是像坊間有些不負責任的機構,為了譁眾取寵,把這樣的技術隨意的引發參與者的情緒,用來作為愚弄、誇大及操縱民眾的手段,不但沒有治療的效果,其實對個人的心理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傷害,參與者不可不慎呀!

結束及分享
 
  在第二次工作坊的情況之下,我想褚老師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考慮因素,就是時間的問題。雖然,主角的情緒引發還不夠、不夠,但是很不幸的,我們的時間也是不夠、不夠。短短的一個晚上的時間,只有三個小時可以利用,怎麼可能進行的太深入。當然也不可以引發太強烈的情緒,否則有些時候易放難收,若是沒有後續的處理治療,也是一大問題。
 
  我猶記得在第一次的工作坊,那位演我媽媽的學員,在演出結束後,她看我的眼神充滿的歉意。老師幫她「去角」,就是恢復她原先的身份。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:「Meg,對不起!」然後她就哭了,那時,她問我說她可不可以抱抱我,我說當然可以。後來,她就給我一個很溫暖的擁抱。我完全清醒了,她不是我媽媽,她是她自己。因此,不管當時的心情怎樣,我們的Psychodrama必須要告一個段落了,老師先為大家「去角」,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動作。
 
  第二次的工作坊也一樣,因為時間的限制而結束,老師在結束後,也是先為大家「去角」。雖然,大家的情緒仍在谷底,彷彿像水銀墜落冰點,不知道該怎麼回昇一樣,所幸,褚老師邀請大家分享,不過,他仍然提醒大家要注意分享的三個重點「不批評、不分析、不建議」的原則。在這樣的提醒之下,大家學習怎麼合適的分享自己的心得。
 
  畢竟這是別人的生命故事,為了尊重的緣故,我們感謝那個提起勇氣跟大家分享生命故事的人。同時,我們也尊重他的自主權,讓他做自己的主人,不為這樣的事情做任何的建議,也不分析,不批評。戲劇是為了人生,在現實以外再開一個想像的空間,藉以思考或重新發現新的可能,塑造新的回應,重組新的行為模式,打開那道面向天空的窗戶,讓我們再能自由自在的翱翔。
 
  總而言之,如同莫雷諾所說的一樣,「會心」是融入劇中、提升自發的原動力。正當我扮演替身,在台上努力的跟主角「眼對眼、臉對臉」的進入情境中時,我竟也沒有注意到台下的同學已經哭成一團了。他們在結束之後的分享,讓我們的情緒從冰點又漸漸的注入了暖流。他們的鼓勵及感動,自發的回饋給主角,讓所有經過的情節有了新的意義及詮釋。甚至說不出來的同學,就很簡單的要求抱一下主角,「會心」讓所有的祝福都盡在不言中,成為大家心中珍藏的神奇力量了。

結語
 
  Psychodrama在莫雷諾窮其一生努力的經營後,發展出很多重要的理念。他在四歲時,從扮演上帝的位置跌落下來以後,他就不斷的投身在即興的劇場演出裡。他不但發現了每個人都有扮演上帝的慾望,也進而引導觀眾自發的參加戲劇的演出,發展各種改寫人生劇本的可能性。如此,「尊重個人的自主性」,「自發」成為Psychodrama的重點。莫雷諾也成為人本思考的啟蒙者,讓之後的卡爾.羅傑士因而發展出在現代心理學上很重要的「案主中心」原則及人本主義。
 
  這兩次工作坊的老師,都是目前在心理及戲劇領域有一席之地的大師。其中褚老師在帶領精神障礙治療團體的領域非常的資深,這次能請到他,撥冗來為我們指導,真是我們學員的榮幸。而黃老師不僅在心理輔導領域非常資深,她在戲劇領域的工作也有很大的成就。她每年都在國家劇院有兩場的劇場演出,六月初即將呈現她的今年大作「貴婦怨」,相信也是讚讚讚,很值得對戲劇及心理有興趣的朋友前往觀賞。
 
  在這兩次的工作坊中,我們參與者不但親身經歷Psychodrama在我們心靈裡產生的影響,同時,它們也兼具學習的目的。褚老師在團體分享完畢之後,很親切的跟我們討論,指導我們對於Psychodrama團體帶領的流程、技巧、原則、及理念等。並且,我們在課程以前已經研讀了王行、鄭玉英老師合著的「心靈舞台」一書,做為我們的理論基礎。所以,在這次的課程中,我不管在自我的發現、或是學理的教導上都受益良多、獲益匪淺,真是人生中難得的一課呀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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